Pendulum

=白独

2018嘉德罗斯生贺一九计划文组

零七二八号档案
“一九计划”文活动
参与写手:念夕、九泽、静黎、二飞、白独、魏川久、简抒、神冕、肖雨

尘封的档案被小心开启,外装的牛皮纸上刻意写着四个字——零七二八。
     你将窥见一段关于王的过去。
        

圣空历720年

漫漫宇宙,星河璀璨。大大小小的恒星被挟卷着成为一个个巨大的星系,与极光的绚丽交相呼应,形成了璀璨而壮观的景象,却又清冷的不带一丝温度。
圣空星,实验室。
——“滴——”
——“滴——”
实验仪器冰冷的声音在潮湿的空气里显得尤为突兀,重重打在每个人的心头。
“心跳正常。”
“血压正常。”
“...就快好了。”
“看来觉醒的只有他了...”
昏暗的灯光下,赫然陈列着数个巨大的容器。每个容器中都用药水浸泡着一副躯壳。这些躯壳无一例外的被无数细细的针管连接,在灯光下泛出幽幽的冷光。
众人都围着其中的一个容器,目光贪婪又畏惧,惊叹与赞美声不绝于耳。
“真是完美无缺的‘作品’啊。”
“他一定会成为圣空星历史上最伟大的王。”
         
“滴————”冗长又尖锐的声音再次响起,像宣告着伟大的新生,又像哀悼了悲哀的落幕。
被众人围在中间的“作品”似乎是有了反应,针管随着他的身体开始微微战栗起来。炫目的金发随着水流缓缓飘动,浅金色的睫毛似蝴蝶挥舞着双翼。
倏然之间,双眸缓缓睁开。
那是一双怎样用语言形容的眸子?
不似点点星辰的闪烁,也没有烈日炎炎的炽热。
那是世末的太阳,金晖炫目,浮光璀璨。却也不带一丝温度。
         
“终于苏醒了啊...”
“我们未来的‘王’。”
容器中的水被慢慢抽干,金发少年走出容器,迎接他的是众人讪笑着的脸和不知真情还是假意的奉承。
“嘉德罗斯大人,您终于苏醒了。”
“大人,王已经在大厅等候您已久了。”
“嘉德罗斯大人,请让侍女帮您更衣...”

啧...麻烦死了。

“既然您已经苏醒了,那么这些失败品也没有什么存在的价值了。”
随着苍白而修长的手指按下象征毁灭的红色按钮,其他容器中的“实验品”也开始不安的扭动。电流通过药管传入失败品体内,他们挣扎着,嘶吼着,整个实验室中充斥着电光与烧焦的味道。
金发少年冷眼目睹着这地狱般的惨像,直到这些容器中的失败品在阵阵惨叫中化为泡沫。
“大人,请随我来。”穿戴完的少年被众人簇拥着走出实验室,仿佛刚才那血腥的一幕根本没有发生过。
外面的阳光...真是有些刺眼啊。他如是想着,慢慢跨出昏暗潮湿的房间。
圣空星皇宫的规模很大,整个皇宫的后方是被层层宫殿遮挡起来的一片金色花海。
天是琉璃般的蓝,云是天鹅绒的白。
起风了,花海翻起阵阵浪潮,绵延不绝。嘉德罗斯只觉得耳边呼呼作响,那是金色玫瑰绽放的声音。
因为实力强大,圣空星在宫殿布置这方面不免有些财大气粗。金色宫殿穹顶在阳光和蓝天的映照下熠熠生辉。远远的,嘉德罗斯便看到富丽堂皇的大厅中一个魁梧的身影。
人造人的记忆都是早已被设定好的,所以嘉德罗斯轻易便能调动出脑海中关于这个身影的所有信息:圣空星王,有“全宇宙最强人类”之称,也就是...制造出他的人。
众多侍从送到门口纷纷止步不前,嘉德罗斯刚跨入大厅,就感到一阵威压扑面而来,那是顶尖强者的气息,让他几乎站不稳身子。
“过来,孩子。”强烈的压抑感突然消失,嘉德罗斯稳住身形,两条眉快要拧到一起。作为人造人,他的眼睛生来便具有可以判断别人实力的功能,但不知为什么,他竟看不透圣空星王的实力究竟到了何种地步。
下马威吗?他这么想,还是大步走了过去。
想必你已经知道自己诞生的意义了,我的继承人。”  嘉德罗斯沉默不语,对于自己的诞生,自己的使命,他心里都有或清楚或模糊的概念,但他的直觉告诉他,眼前这个男人,并不只是实力强大这么简单。
“作为我们仿照神的基因制造出的禁忌之物,你生来便注定背负着不平凡的宿命,承担着更大的责任。”圣空星王声线低沉,仿佛在用平常的语气叙述一件平常的不能再平常的事。
“现在,来认识一下掌管圣空星军事方面的司令官,也是你的训练员,弗兰迪尔。”
话音刚落,一个人从大厅外缓步走进。厅外花田上空呼啸的大风穿堂而过,抖落一片金色的花瓣。男人走到嘉德罗斯身旁,那是一张青年模样的面孔,脸上带着澄净温暖的笑。他右手握拳放在胸前,因为身高原因微微躬身:“殿下,初次见面,请多指教。”
“嗯。”嘉德罗斯发出分不清是回应还是冷哼的一声,上下打量着这个男人,后者则是慢慢起身,肩头上的金色花瓣顺着他的银色短发滑落。
实力虽不如圣空星王那般深不可测,到也不是一无是处,嘉德罗斯如是想着。但这个男人确实比目前状态下的他强太多了。与生俱来的高傲与自尊让他在意识到这个事实后内心十分不甘。
“之后,你的战斗训练便全部交给弗兰迪尔。他不仅擅长战斗,同时也是一位优秀的教官”圣空星王转过身:“那么,这个孩子就交给你了。”
“是的,陛下,请您放心。”

见已无话可说,嘉德罗斯也转身,大步走出大厅,在等候在外的侍女的带领下回到自己的寝宫。这是圣空星整个皇宫的制高点,紧挨着金色花田,是一种古老的尖顶式阁楼。阁楼上有两扇窗,一扇可以看到层层叠叠的奢华宫殿和建筑,另一扇可以看到绵延无尽的金色花田和琉璃色的天空,可以听到风吹花海的声音。

天色渐渐暗了,嘉德罗斯却毫无睡意,作为人造人的他虽然天生具有被设定好的有关这个世界的一切记忆,但在自己刚诞生的第一个夜晚,也难免抱着对出入世时的懵懵懂懂。

看着外面的天彻底变暗,宇宙中星系的运转愈加清晰,极光愈加的变幻莫测,最终幻化成了斑斓壮丽的星空。嘉德罗斯披上衣服,躲过侍从独自下了楼,走到花田旁的一块空地。夜晚的花田与白天的相比好像是过于沉寂,没有了终日不停的大风,没有了漫天飞舞的花瓣,剩下的只是一片模糊的寂静。
嘉德罗斯静坐在花田旁,摆弄着一朵金色小花。突然,从花蕊中飘出几点荧光。
这是什么,萤火虫吗?嘉德罗斯心想,虽然他从没见过萤火虫,但是对这种美丽脆弱的东西提不起一点兴趣。

点点荧光缓缓飘起,很快就与黑暗的花田融为一体,仿佛又回复沉寂。但这是就像一个信号,短暂的沉寂后,眨眼间整片花田便冒出了成千上万点的荧光。它们发出暖暖的白光,无穷无尽的荧光与绵延不绝花海相互映照着,竟丝毫不逊于上空绮丽的夜。嘉德罗斯竟也一时怔住,丝毫没有察觉到背后的身影慢慢靠近。
“......殿下?”嘉德罗斯猛然回头,映入眼帘的是一头银色短发和一张似曾相识的面孔。嘉德罗斯一面懊恼居然有人靠的这么近自己还没有察觉,一面在脑海中回忆眼前如此熟悉的人是谁。
见眼前少年一脸想不起自己的样子,弗兰迪尔率先开口:“殿下,我们白天见过...”
嘉德罗斯眉头一皱:“嗯,想起来了,你是白天的那个司令官。”
“是的,殿下,您还不睡吗?按照王的要求,以后您每天早上都要进行高强度训练的。”
“嗯。”也许身为人造人的他根本感觉不到困意吧,他宁愿在这里坐一晚。
弗兰迪尔也在嘉德罗斯身边坐下,后者不动声色,连长长的睫毛也没有颤动一下,仍只是注视着花海。
“很美吧,这是圣空星特有的一种萤火虫。”
“嗯。”

“它们在清晨迎着阳光和晨露诞生,在经历了一天的大风洗礼后成长,却在夜晚燃烧自己的生命发光,”弗兰迪尔话音一顿,“然后在第二天的太阳升起前凋零,死去。它们永远见不到明天的太阳。”

“...”

“为什么?”嘉德罗斯突然抬起头,眼中尽是迷茫。“它们为了什么朝生暮死?又是为了什么燃烧自己的生命?”
弗兰迪尔被眼前少年的质问噎住,眼中尽是无奈的笑意:“也许在夜晚时发光发热就是萤火虫的追求吧,我们无法理解。但每个人都有自己所坚持的信念和追求。殿下,您还小...”
“吵死了。”嘉德罗斯不耐烦的打断弗兰迪尔的话,又将头埋进双膝。

信念什么的...他没有吧。也许是因为他只是人造人。人造人是不应该有信念和追求的,他只有自己的任务和使命。他大概只要成为圣空星历史上最强的王就可以了。
“殿下,已经很晚了,您该回寝宫了...”身后响起侍从的声音,嘉德罗斯厌烦的拉拉围巾:“明天的训练,我会到的。”
他转身走进宫殿,几只萤火虫跟在他身边,照亮了昏暗的小路。
“挺听话的‘作品’么......”夜空中仍是星罗棋布,花海里也还是荧光点点。仍然静坐着的弗兰迪尔不知已经转身的嘉德罗斯还是将这句话收入耳中。嘉德罗斯在楼梯口转身,把弗兰迪尔在夜空下的剪影印在脑海中,转身上了楼。

圣空历721年

皇宫内训练室。
    嘉德罗斯紧握着手中的剑,微微欠身,眼神瞄向眼前的人奋力一击。那人的功夫倒也不是盖的,转眼就闪到了嘉德罗斯身后,握紧了拳给嘉德罗斯的后背来了重重一击。见嘉德罗斯手上的力道有些松懈,拔出腰间的刀挑飞了金发少年的武器。
    刀剑碰撞发出的刺耳声音在空旷的训练室无限扩大,刺激着人的耳膜。
“哈,不错嘛弗兰迪尔。”嘉德罗斯瞟了一眼手上的伤,就取了一把新的武器,重振态势。
“你也不赖,殿下。”弗兰迪尔轻笑一声,“才短短一段时间就有了如此进步。”
“嘁。”嘉德罗斯瞪了一眼银发的男子,挥着刀又向弗兰迪尔发起攻击。
弗兰迪尔也是只躲不攻,口中还念叨着什么。
    “也不知道当初是谁拿不住刀几秒就跪的呢。”
“闭嘴!”嘉德罗斯有些气恼,手中的剑挥舞的速度越来越快。
    “哦哦不错呢速度提上来了!”弗兰迪尔的眼中闪着兴奋的光,随着嘉德罗斯挥剑的速度闪躲的也越来越快。
    不愧是皇宫,连训练室也这么大。嘉德罗斯一边挥剑一边想着。
    “殿下,走神可不好哦。”突然,弗兰迪尔闪到了嘉德罗斯身旁,在他耳边轻声说了一句话后,便停在了原地。
    殿下,可要委屈你了呢。
    弗兰迪尔的手背在身后,看着嘉德罗斯。
    ——快要撞上了。 
    他皱眉,伸手扯住嘉德罗斯的衣服。嘉德罗斯踉跄了几步,在离墙只有一步之遥的地方停了下来。
    “抱歉,殿下,恕我冒犯。”弗兰迪尔松开手,右手握拳放在胸前,微微躬身作歉。
    “啧。”嘉德罗斯转手打开弗兰迪尔的手,将剑收回剑鞘后离开了训练室。离去时,弗兰迪尔清楚地看见他脸上除了不甘没有别的情绪,有些无奈地跟上了嘉德罗斯。

    嘉德罗斯坐在皇宫后方的花园中心,看着身旁等待绽放的金色玫瑰,眼中竟出现了几分温柔的神色。
“殿下。”弗兰迪尔不知从哪里走出,在嘉德罗斯身边自顾自坐下。
然而嘉德罗斯并不打算理会他,轻哼一声后转过头不再发出任何声音。
“殿下,别生气了。”弗兰迪尔试图安抚少年的情绪,几次尝试无果也有些懊恼。安静了半晌后,嘉德罗斯终于开了口。
“你确实比我强。”
    弗兰迪尔沉默了。他不知道如何接话,毕竟这个孩子还是不太甘心。他的身上背负着太多,也许他的内心还是有几分柔软的。
“别想太多,我只是觉得你还有点用处而已。”话音刚落,嘉德罗斯就转过了脸,任凭弗兰迪尔怎么叫他,都不再说话。
“殿下。”弗兰迪尔的语气忽然有些严肃,“殿下觉得,这些花如何?”
“只是花罢了。”嘉德罗斯低头,看着  整片的花海,竟有些木讷了。他看着花入神,没有听清弗兰迪尔又说了些什么。
“......殿下真是这么想?”
“嗯。不然你还有什么想法?”
弗兰迪尔笑了笑:“在下觉得,这花就如同殿下一样。”
“为什么?”
“金色是权利的象征。殿下您也是一直在努力着,就像这玫瑰汲取着营养一样,等待着将来绽放辉煌的那一天。”
“纯粹,又美好。”
有阵风吹过花田,金色的玫瑰随风而动,瓣上的露珠滴落进土里,带着它对未来终将绽放的愿望。
    美丽,又难以触及。
    玫瑰是带刺的,嘉德罗斯是难以靠近的。
    伸手去触摸花的茎,会被刺伤了手。
试图去靠近嘉德罗斯,会引得万劫不复。
  
“那还真是残忍啊。”嘉德罗斯突然释然了,“花迟早会枯萎,那我岂不是以后迎来那一天?”
    “不,殿下......我不是这个意思。”弗兰迪尔慌了神,又不知道该如何解释。
    “呵。我是不会有那一天的。”
    嘉德罗斯笑了,意味不明的笑。看不出来那是讥讽,还是自信。抑或有些悲凉?
花迟早会枯萎。
    而人,也终有会逝去的一天。
    那是残忍又不可避免的宿命。
       
    难得的,嘉德罗斯起的很早。趁星辰还没彻底消散,他独自一人到花田坐了下来,顺手摘下一朵待放的玫瑰,看着四周发着微弱光芒的萤火虫,还在半空挣扎着。
    这种昙花一现的萤火虫虽多,却也活不长。
    你看,它们坠落了。
    就连那一点的光芒也不会残留,一个一个向地面扑去,化为玫瑰的养料,成为新的夜晚的牺牲者。
  
嘉德罗斯有些麻木,看着身边的光芒消失,看着远处天边的光芒升起,突然觉得有些不真实。
    自己的一切都是设定好的。
    那跟被关在笼子里的鸟有什么区别。
“我可不会过这种生活。”
嘉德罗斯扔掉了手中的玫瑰,起身向训练室的方向走去。
“我命由我。”

圣空历722年
 
与波洛伊星球的会面提上了日程。
嘉德罗斯得知自己将要同行的消息时正在进食,听完后让下人退下,又自顾自地吃起食物来,仿佛这件事于他来说无关痛痒。
这次的会面将围绕着两个星球的经济合作展开,虽十分重要,也未到达统治者亲自前往的规格。作为王的继承人的嘉德罗斯,自是要作为圣空星的代表前往。
弗兰迪尔回想着之前嘉德罗斯所说的话,放心与担忧并存,在与其训练时不可避免地走了神,鬓角银发被利剑割断了几缕。
 
“有话就说,我不允许你在和我对战时走神。”
嘉德罗斯剑指弗兰迪尔咽喉,小臂青筋显露,金色双眸不悦地微微眯起。他眉宇间隐隐透出的威压,令弗兰迪尔心神一凛。他连忙收剑行礼。
“抱歉,殿下。我刚才在回想您之前说的话......”
“怕我拒绝父王的命令?”
“是。”
他也不想否定嘉德罗斯的交际能力。然而长时间的相处使他不得不担心这次会面是否会造成圣空星贸易的损失。
嘉德罗斯嗤笑一声,睥睨着弗兰迪尔低下的头颅:“我不是那些终会凋谢的金色玫瑰,也不是被养在笼子里的金丝雀。”
“但我更不是逃避责任的鼠辈,不是只懂战斗的莽夫。”
 
“我是未来的王。”
 
嘉德罗斯转身离开,把佩剑随意扔到一旁,清亮又毫无波澜的声音留在宽广的训练室里。“你小瞧我了,弗兰迪尔。”
 
事实证明,嘉德罗斯是对的。
 
在见到波洛伊星球的王储时,嘉德罗斯竟一丝不苟地弯腰行礼,并附上得体的问候:“圣空星王位继承人嘉德罗斯见过王子殿下。”
“殿下多礼了。殿下的到来让在下感到蓬荜生辉。”
王储温和地注视着这位不卑不亢的金发少年,微微一笑,虚托起嘉德罗斯,又转头向其他代表表示欢迎与问候。一行人融洽地前往会议室,和平的让陪同而来的圣空星其他人目瞪口呆。
无论嘉德罗斯是否一开始就愿意接受安排,这个结果总归是出乎所有人的预料。当协议签订成功以及波洛伊王储很满意嘉德罗斯的消息传回圣空星后,就连一直批评他过于狂妄的臣子们,都暂时闭上了嘴。
陪同的司令官观察的仔细。他目睹着嘉德罗斯平和地与波洛伊星球的代表们行礼、交谈,秉承了王叮嘱他的话语。虽然仍是不说场面话,更没有附和谁,但这位继承者从容不迫的气度,已令人拜服。
“司令官,你的这位殿下,很不错啊。”
 
“我代殿下谢过夸奖。”
弗兰迪尔汗颜。不仅是为自己肤浅的认知感到惭愧,也是为自己败坏了嘉德罗斯的心情感到歉疚。
 
从出发到返程,嘉德罗斯未曾看过他一眼,全程零交流。对于他这位实力强大的司令官,嘉德罗斯多少还有几分尊敬,从不至于如此。然而这一次,他恐怕真是惹怒了这位未来的王。
 
“殿下,我知错。”

距回到圣空星已经过了三天,但嘉德罗斯以被王传召为由,一直没有来到训练室。
虽然他不认为嘉德罗斯会逃避,毕竟以嘉德罗斯的性子,什么都该是敞亮了谈。然而自我折磨的确让人难受,于是他主动到嘉德罗斯寝宫等候。而现在终于等到了。

已是深夜。圣空的夜晚银河漫天,光幕延伸至无穷远处。嘉德罗斯在星光的沐浴下,更熠熠生辉。
嘉德罗斯停下脚步,却没有说话。半晌,他才抬腿径直走进宫内。弗兰迪尔试着跟上去,却并没有受到阻拦。他在心里叹了口气,默默跟随。宫里被暖色光笼罩,柔和而不刺眼。侍女们在各个拐角处鞠躬,恭迎她们的主人的归来。
 
弗兰迪尔盯着嘉德罗斯头顶的发旋,心中百转千回。他的殿下,已经逐渐开始成长,除了实力的暴涨之外,更令他欣慰的是心智的成熟。纵然这与他并无直接关系。
 
“你在看什么?”
 
嘉德罗斯察觉到身后上方盘旋的视线,转身与始作俑者对视,语气里夹带了怒意。
 
“是我冒犯了。”
这般谦恭的态度倒让嘉德罗斯一时间无法发泄情绪。
 
“之前也是,刚才也是。请殿下赎罪。”
“......你不需要这样。”
嘉德罗斯别过脸,声音低了些。

“你知道,我对你很失望。”
自他“降生”后一直陪伴着他的人,对他竟没有充分的认识。虽然他一直以来表现出的确实只有高傲与狂妄,但被看待为不懂变通的一根筋,多少会有些愤懑与不满。他也是第一次有了类似“人”的感受,一点点泛起来的酸涩令人发指。但不可否认,若不是弗兰迪尔的怀疑令他察觉,他也不一定会压抑的住对实力不如自己的人的蔑视。如果是这样,恐怕这次会面就不会这么轻松顺利了。从这方面看,倒还要感谢自家司令官了。
 
然而嘉德罗斯是不会把这些说出口的。
 
“是,我知道。所以我特地来邀请殿下,是否赏脸指点我自创的一招半式?”
 
嘉德罗斯惊讶地望进那双眼里,脑中搜寻了一番影视资料,蹦出一个对战的场景。他记得那是军中举行擂台赛时,弗兰迪尔作为擂主与挑战者的战斗。最后弗兰迪尔靠着一招前所未有的攻击方式,守住了自己三年连冠的荣耀。那一招,无人教授是无法完全掌握的,即使是“伪神”嘉德罗斯也不例外。
 
嘉德罗斯感兴趣的微眯眼睛,勾起嘴角,“是你去年擂台赛最后使用的那招吗?”
 
“是的。”
 
“那么,希望你不会让我失望。”
 
弗兰迪尔轻笑,恭恭敬敬地行礼。
 
“如您所愿。”

圣空历723年

嘉德罗斯翘着腿坐在椅子上,接受他半年一次的系统更新。从版本7.2.8.1更新到7.2.8.2。

据负责这次更新的研究员说,他们在嘉德罗斯的眼部部件添加了战力分析功能,可以对初次见面的人做出能力评估以及应对意见。围绕着分析对象的面孔,视野内将布满分析报告。多亏了这个新功能,嘉德罗斯的脸盲症更严重了。

更新一结束,嘉德罗斯就拽掉了连在身上的电线,旁边等候的仆人,立刻呈上了精美的餐食。嘉德罗斯看都没看就推到了一边。他不常吃人类的食物,营养液、太阳能、电流、都能更直接的为他提供动力来源。相比之下,精心制作的人类食物,能给他带来的能量实在微不足道。尤其是最近圣空星开始流行绿色饮食,他吃进那些菜叶获取的供能甚至比不上咀嚼时消耗掉的热量。

“殿下,您感觉怎么样?”研究员的眼神在嘉德罗斯身上悄悄打量。

这个人似乎是最近新来的,嘉德罗斯从未见过他,于是眼部的新功能开始大展身手。

“……瞎。”嘉德罗斯看着视野里铺天盖地的数据分析如实道。

“啊!什么?!”研究员被这个回答惊得心脏一哆嗦,整个人都有些腿软。他还以为是更新的过程中哪里出现了问题,导致嘉德罗斯的视觉接收线路发生故障。于是,研究员在[冲上去检查]和[扑到下跪]之间几番犹豫后,最终喊着[殿下赎罪]扑了上来,不知道的还以为他要做什么。

“行了,我要走了。”

嘉德罗斯一脚蹬开年轻的研究员,他还想趁着下午训练前多熟悉一下技能。嘉德罗斯一把从座位上跳起来,这时一股眩晕突然侵袭了他的脑海。准确的说,是能量损耗带来的突发短路(系统更新一向很消耗储能),嘉德罗斯的视觉接收屏上出现一片白花花的噪点,不过一秒之后,很快又恢复了正常。

嘉德罗斯皱了皱眉,拿起桌上不知道谁放在那里的快餐食品咬了一口。油炸和淀粉带来的高热能飞快缓解了能源缺失的问题。嘉德罗斯吃下了一整个汉堡,才想起来要问这是谁的午餐。

“就是给您准备的,殿下。”棕色短发的研究员小心谨慎的说道,“是副院长,您每次系统更新完,他都有给您准备食物。”不过您每次都急着走,自然也就不知道。后面的话,研究员老实的吞回了肚子里。

嘉德罗斯揩掉嘴角的油渣,拿起餐盘旁边的纸巾擦了擦手。该说不愧是研究出他的老一批研究员吗,知道高热量的食物更能满足他的身体需要。但与其这样又不如直接给他准备一管营养液来的有用。这种莫名其妙的作风倒确实是副院长其人。

研究院的副院长是嘉德罗斯少数几个印象深刻的零武力的普通人。嘉德罗斯记得此人,是因为在他诞生的那一日,圣空星举办了盛大的晚宴,举国同庆。皇宫内所有说得上名的达观贵族都为他奉上了礼物,各种奇珍异宝,琳琅满目。唯有这个副院长,送了他一辆0-3岁孩童的益智玩具火车。非常的适龄,也非常的——不合时宜。

嘉德罗斯从实验室里出来直奔训练场,那儿是他唯一感兴趣的地方。这个世界对别人来说是一个未解的谜团,于他而言却不过是一个个已解压和未解压的zip文件。无论什么事情都太无聊了,只有战斗才能调动一点他的电路神经。
把数据资料具体化,用自己的身体去掌握实践。连踏、锁喉、反手刺这些动作解析和教学视频,只有实际使用了才能体会到不同,做出符合自身状况的微调。而这些都将是基于他嘉德罗斯自身的发现,而非单纯的资料录入。

圣空星的皇宫修的宏伟而宽广,从实验室到训练场中间要跨过摄政殿、藏书楼、后花园、寝宫……真是太麻烦了,为什么人类要建造这么多无用的建筑。
嘉德罗斯沉默着转着手中的神通棍,琢磨着以怎样的角度,能捅出一条直通的路线。既不会使建筑倒塌,又能一击到位,这可是个技术活。
这时他的余光瞥见了一个白色的身影,金丝勾边的院士服很眼熟,正是方才还在他脑海里占了10KB内存的副院长。
只是记忆里,这人要比现在胖很多,圆鼓鼓的身体撑着最大号的学士服,活像一个穿外套的气球。而如今他佝偻着腰,从袖口钻出的指尖瘦骨嶙峋。嘉德罗斯的分析程序自动为他提供了几种可能的病症、糖尿病、骨质疏松、高尿酸……所有的病症无一不围绕着一个关键词,衰老。这是人类生命走到尽头的征兆,是生命体的终焉,不足为奇,嘉德罗斯很快收回了视线。

往后的日子里嘉德罗斯仍旧穿梭于实验室与训练场,这就好像属于他的一方天地,是留下他最多痕迹的地方。而每当到实验室更新一些小补丁或者部件优化时,嘉德罗斯总是能收到副院长准备的食物。对方似乎是被上次他吃了快餐这件事激励到了,越发的变着花样来。炸洋葱圈、双层吉士汉堡、奶油华夫饼……高热量、高供能、完全不绿色的食品。
嘉德罗斯并没有因为副院长的挖空心思,而对这些食物另眼相待,他脑子里没有这套概念程序。偶尔吃或者不吃,完全由能量储值决定。

“与其花时间做这种无意的事,不如多想一下怎么解决脑短路的bug。”嘉德罗斯将一个橡皮糖塞进嘴里,看着面前弹出的能力+200的小标,对着面前的副院长建议道。

“是的是的、殿下您说的是。”副院长笑嘻嘻的搓搓手,他看着精神不错,身体却比先前更加孱弱。

三年。最多还有三年,病痛将扼住他最后一口喘息。这是嘉德罗斯的眼部新程序为副院长做出的健康监测判断。

“下次我给您带皇城外的点心吧,那一家的味道真的非常好吃。相信您即使在皇宫里,也没尝过这样的味道。”副院长兴致勃勃的介绍,他现在上了年纪,已经不怎么做研究了。每天就在实验室里晃悠,偶尔给嘉德罗斯捎点外面的食物来。

嘉德罗斯没说话,他从未在意过食物味道的好坏,这些东西进入他的能耗系统里只是一串串大小不同的热量值而已。
然而,当到了下一次去研究院添加补丁的时候,他还是难得注意到了,桌上没有他的点心。嘉德罗斯看了一眼,便收回了视线。

“殿下、您感觉怎么样?”棕发的研究员像从前一样凑上来。

“你要走?”嘉德罗斯看着研究员答非所问道,他刚才下载小程序时观察到这个研究员手里拿着张星际船票,目的地是圣空星西北边的一个附属小星球。

“哦哦、是的!”研究员受宠若惊的抓了抓脑后的头发,“工作调动,我也很无奈。”

无奈?什么是无奈?为什么无奈?

嘉德罗斯对研究员的这句话产生了疑问,几乎是同时,关于无奈一词的上百条解释推送进了他的脑海。嘉德罗斯飞快浏览了一下,并没有从中找到合适的答案。

“可能您已经注意到了,能量缺损诱发的间接性短路的问题已经被修复好了。您现在可以随时随地的利用大气中的分子储能。呃……储能时间可能有点长,毕竟分子化解比较耗时。但现在您再也不用担心能量缺损的问题了,您将会像太阳一样!永远照耀着圣空星!”研究员显得有些激动,他兴奋的捂着胸口。

嘉德罗斯对永远照耀着谁没兴趣,他抬脚就走出了研究院,这时身后传来研究员的呼喊,
“殿下!殿下!”

嘉德罗斯转过头,看着研究员站在门口,半个身子藏在门扉后,有些胆怯的说:“您下回来的时候我就不在了。”

嘉德罗斯轻挑眉梢,表示自己很清楚这件事。他不太明白人类几次三番重申别离的原因是什么——想要礼物吗?

这时研究员终于鼓足了勇气,他涨红了脸,小声说:“我可以给您寄明信片吗?”

嘉德罗斯更不明白了,要不要寄东西这件事的主动权完全不在于他,为什么还要请示。但嘉德罗斯还是配合的点了下头,这是他近年来学会的万能应答方式。随后,嘉德罗斯抛下几乎喜极而泣的研究员,回到了自己的寝宫。

嘉德罗斯是在将近一个月后才听闻了老副院长的死讯。在皇城外的某条偏僻小路上,突发了癫痫,在地上挣扎了三个小时,最终还是因为没有得到及时救治丧命了。
据说发现时,他的身边散落了一地糕点。于是宫里一度传闻这位副院长是因为贪吃点心才丧命的。位高权重,却因为几块点心赔了性命,既富戏剧化又满足人的胃口。

嘉德罗斯靠在训练室的墙上休息时,收到了副院长的讣告。白纸黑字,文辞冗长,歌功颂德的介绍了副院长光辉的一生,并一笔带过了他不怎么体面的尾声。嘉德罗斯拿着看了一眼,便放到了旁边。
一同被信使送来的还有研究员的明信片。照片上拍的是西北地的极光,炫目的蓝绿色在天空的尽头蜿蜒成轨。背后还有一行被雨水晕开的字迹

[殿下亲启:
臣闻当地人言,此乃千年难遇的极光!望将此天付良缘带给殿下!愿殿下圣体安康,圣空星国运昌隆。]

嘉德罗斯知道这个地方的极光,他的资料库里有无数张极光照片还有视频。甚至于他还知道此西北星球以极光频现出名,是旅游的一大卖点。
如果这个研究员第二天还在,那么他就可以再一次睹千年极光的风采,如此一说,倒是两千年的极光了。

嘉德罗斯捏着明信片,琢磨着要不要告诉研究员真相时,忽然听到身侧传来的脚步声,一个毕恭毕敬的声音随之响起,
“殿下,该训练了。”

嘉德罗斯抬头看了面前的青年一眼,思忖道:“我不明白。”

“您请说。”

嘉德罗斯把明信片扔到了一旁的休息椅上,转了转手中的棍子,道:“你们人类好像总是会做许多莫名其妙的事。弗兰迪尔,你也一样。”

嘉德罗斯的棍子精准无误的指向了青年的鼻尖,继续道“我是人造神,圣空星搜集到的所有战斗资料都在我脑海中。我每一次的实践,都能带来质的飞跃。弗兰迪尔,我很快就会超过你,这是毋庸置疑的事实。”

“您说的没错。”青年微笑道。

嘉德罗斯看着他的反应皱了下眉,接着说:“我的数据资料告诉我,人类在被赶超时会因为威胁,而产生焦虑和受辱的情绪。那么你——这样一个强大的对手,为什么要自愿来经受这种挫败。或者,换句话说,当我的踏脚石。”

青年听闻,释然的一笑。他双手握拳,微微躬身道:

“殿下,人作为群体动物,无时不刻在与周围的同类产生联系,爱意、憎恶、怜悯……都因此而生。所以,很多时候他们做事的出发点,并非基于单纯的‘你’、‘我’、‘他’,而是为了‘你们’、‘我们’还有‘他们’。就像今天我站在这里,也不仅仅是为了我自己。”

说罢,青年朝着嘉德罗斯行了一个标准的宫廷礼,道:

“愿殿下圣体安康,圣空星国运昌隆。”

圣空历724年

    ——“我不明白。”

最近,金玫瑰花田的萤火虫总能在夜晚看到这样一个熟悉的身影,同一色调的发色和瞳色吸引他们靠近那人的周边,飞舞着直到日光出来最后一刻生命燃尽。嘉德罗斯目视着眼前日复一日的轮回,在萤火虫下落的一刻脑中浮现的是研究员的影子,他的笑颜、他留下的食物以及西北的极光。这种不知名的情绪是他精密数据库里所残缺的,数日分析也没有办法明确解析,只是觉得胸口有些发闷,有组数据像是被揉到一起一团乱麻。嘉德罗斯起身,拍落衣角 的金色花瓣,整理好思绪迎接明日的锻炼。

未来的王认为,没必要让这些过于影响自己。

那晚嘉德罗斯做了一个梦。漆黑的周围仅有白色的旋转扶梯通往下方,只有他一人清脆脚步声不时传出,走了很久很久却感觉不到疲惫,他有种想摧毁这里的欲望,迫切地渴望实力再度增长。隐隐笑声传来,不真切的轻笑回荡,那股力量在嘉德罗斯的判断上只代表一个形象——创世神,仿佛在嗤笑他这个伪神仿造品。嘉德罗斯陷入沉默,并未理会干扰继续走下去,弗洛迪尔曾说过“听话作品”的形容不合时宜地蹦出来 ,嗅觉被迫承受让他反胃的味道——是刚刚诞生时他所望见的其他“自己”被遗弃的气息。当实体化的字句飘到嘉德罗斯身前时,他跃起将早已攥紧的拳头直击其上,字化为白色粉末,嘉德罗斯脚下的楼梯也随之消散,他开始下坠,自由落体带给身体一种恍惚感觉,金色的眸中显示不甘,想要证明自己的欲望从来没有这么强烈 。

第二日的训练,弗兰迪尔承受了前所未有的压力。嘉德罗斯的攻击从未如此迅猛,且步步要将自己逼入绝境。剑尖在到达弗兰迪尔颈部前一秒停顿,他的剑也对准嘉德罗斯胸口处,两人就这么僵持着,训练陷入一种诡异的对峙之中。

“渣渣。”

嘉德罗斯从言语上强烈表达自己的不满与对人类的不屑,剑尖同时向前突进几分刺入司令官肌肤伤口沁出血珠。深处一片迷雾之中或许暴力能暂时麻痹神经,此时的嘉德罗斯不能称得上冷静。难得识别出的人离去,金玫瑰、萤火虫,弗兰迪尔的话语总让他觉得存有距离,模式化的世间逐渐呈现,嘉德罗斯才不会被这个束缚,他在战斗中感到快意,因为那时候双方都会将注意力集中在一招一式的比拼,从某种意义上是最纯粹的东西。银发男子察觉到面前少年的反常,无论怎样他也是看着面前人慢慢长大,直至修炼成王。

已经四年了,弗兰迪尔叹到,他先行放下手中的剑,头部低垂在仅有的允许范围内对嘉德罗斯行礼,与那双美丽的金眸对视。眼睛是不会骗人的,跟这位继承人相处更需要信任的交互。他希望能亲眼看到少年真正坐到王座之上,皇冠会同他的金发契合,自己则会为他扫除必要障碍。

“殿下,要不要去皇宫外看下?”
在询问之前弗兰迪尔已经向圣空星王请示,再加上研究员对几次升级情况的赞美,不费力就得到许可。夜晚当司令官处理完必须需要他决策的军务,漫步到花田边的长廊,总能看到一个小小的影子,独自处在黑暗中的微光。需要出去透气散心了,嘉德罗斯不是笼中鸟,他不需要被捆在这里,身为继承人,他更需要看看这个国家。

第一次圣空星内的出游对于嘉德罗斯来说更为意义重大也更有吸引,没有繁琐的礼节,圣空星的子民也还不知道他的存在,再加上所戴帽子的沿边,锐利金眸被浅色阴影伪装,便装下的嘉德罗斯就是一个青涩的未成年形象。弗兰迪尔的视线恰巧注意到嘉德罗斯眼角下的黑色星星印记,嘉德罗斯感受到他的注视抬手放到印记处摁压,“本来就有。”

“那我们出发吧,殿下。”

作为宇宙中科技前沿且拥有强大统治者的国家,圣空星的治安和民生大都处于上等,简而言之国泰民安。商贸区街道两边的小贩吆喝着自己的商品,孩童在其间穿行嬉戏,上次升级嘉德罗斯特意要求简洁数据分析话语,所以人群在这次并没有给他带来太大困扰。环绕四周显示出尽是“弱者”的类似字样,嘉德罗斯顿时失了不少兴趣,瞥见周围的糕点小店,他拽了下走在一侧的弗兰迪尔,少见的清晰说出自己的需求,“那个研究员买糕点的地方,带我去。”弗兰迪尔沉默些许,最终在嘉德罗斯的审视下妥协。那是皇城外的小店,糕点却很美味,但处于被遗忘的灰色地带,随性的管理、自生自灭的生存方式、胜者为上的丛林法则,混沌统治着这里,嘉德罗斯明白了弗兰迪尔回答的停滞,对他的失望不禁又增添些许。信任是容易破碎的东西,构建起来可能需要数年,却可以因一次谎言崩解,毕竟人无法摆脱多疑的诅咒,而对方又不会在你和他人不说的情况下知道你的艰辛付出。

打斗声从周围传来,是庶民之间常见的争斗,强者会带领、组织弱者,再投入下一轮中。灰色地带也是有基本规则,打斗不可妨碍他人正常劳作,因而虽然血的腥气传递到小店门口但未被波及。嘉德罗斯目睹下这一幕,尽管分析出的数据话语一直晃动,他觉得自己并不讨厌那群人,金发从帽内散落到视野中,嘉德罗斯将它再度弄好后单手顺势托着头部,指尖摩挲印记所在皮肤。

一勺糕点送入口中,并不算太妙的味道,嘉德罗斯对曾经研究员的话语做出否决,但其中含有更多复杂的东西,驱使自己吃完了全部。这算是对死者的悼念?他嗤笑,突然意识到自己这段时间闹心的愚蠢。他需要机会去证明自己,至少先可以随心出入宫殿。

“回去了。”

“遵命,殿下。”

       
再度入夜,金玫瑰告诉萤火虫曾经少年的存在,萤火虫却很少再看见少年,顶多也是在玫瑰花田的边缘,看见远处个子不高的黑影举着长棍似的东西挥舞,动作流畅。武器划破空气发出裂响,归入夜的奏章。

  嘉德罗斯要面对的是更多的东西,所处理的更多,所承载的更多,他的需求更为丰满,他的信念更加完善,他的目标更加坚定。
他在成王之路上。

圣空历725年
三月,圣空星皇都主宫前殿。

“殿下……”
圣空星的王抬手制止了一旁踌躇着想要阻止嘉德罗斯继续说下去的司令官。后者微不可差的轻叹口气,掩住面上纷繁芜杂的情绪,将其藏在了银发下的阴影里。
嘉德罗斯现在经过数年的训练,已经有能力击败这个全圣空实力第二的司令官了。圣空星王当然也不会怀疑那站在殿堂下的准王会对自己现有的实力有所逞强。确实,仅是让嘉德罗斯加入讨伐圣空从属行星SLK—627的突发暴乱并不值得令人担心,若是嘉德罗斯凭着此时此刻的实力还不能从这等事件中活着回来,也只能说明六年中的培养和训练依旧是一场空,他还是一个失败品。让嘉德罗斯出去多见见远不同于圣空星皇都那表面看似安宁祥和的社会,认识不同于与波洛伊星球那样和平的外交,积累不同于平日训练的实战经验,将这些原本只是资料库中的数据转变成经历,也是对他将来为王之路上的磨砺,倒是百利无一害。
“让我去干掉那些不愿安分守己躁动不休的渣滓,父王。”
虽说那圣空星王总是坐在高高的堂台之上,但嘉德罗斯天生不喜欢仰视,即使是面对这一位,他也仅是微微抬高了下颚,以平视的目光安静的等待那个高高在上的男人做出决定。
“那就去吧,罗斯。”
“希望你能够在此次经历中学到更多的东西。”
弗兰迪尔知道圣空星王可能会答应这个看似好像无理取闹的要求,但在真的接受这个“与皇子殿下启程出征共同御敌”的命令后,他还是略有些不安。

这次边境星球的暴乱并不是普通的暴乱,而是那远离王室统治从而变得放肆不已的偏荒地区的混混们偷偷勾结与圣空星为敌的达尔威星,利用外星送来的在那偏远星球姑且算是先进的科学技术的产物将那个地方轰炸的寸草不生。早已构成叛国罪的混混们甚至企图偷偷将达尔威星的军队带进国内,以SLK—627为据点朝主星系进军。幸而扎驻在那里公属驿站也不是碌碌无为,以血的代价换来了直接传送到皇宫的通知。
不自量力的渣滓,活腻了吗。嘉德罗斯在了解情况后冷声评价着,他的资料库显示达尔威星不过是一个不值一提的星球,主星系比起圣空来说小的不行,从属星系也寥寥无几。况且那里的科技根本无法与圣空相提并论,也不知道是谁提的这个愚蠢至极的侵略计划。但弗兰迪尔深知事情不会有那么简单,毕竟好歹是综合技术尚且能够挤进前百的星球,不会随便就找上门来送死。他觉得陛下应当十分清楚这一点,但比起任务潜在的危险性,那位王貌似觉得提前让他的准王体会作为王而应当履行的职责才是最主要的目的。
     
弗兰迪尔想起先前嘉德罗斯和自己提过他想向圣空星王请命征战的理由。

“要是达尔威星妄图攻占这个星球,作为圣空星未来的王,我绝不允许。”
嘉德罗斯走在前面,暮夜降临前残存的橘红暖光照耀着他金色的发丝,折射出近乎玄幻的光来。“因此我需要亲自去阻止,即使那只是一群渣滓,我也不会容忍那些不给予圣空尊重的人多在这个世界上存活一秒。”
跟在后面的司令官突然发现嘉德罗斯的影子被照映的极长,好像他数十年后真正长大的时候拥有着比自己还要高上十厘米的挺拔身姿一般。那是一场金色的加冕仪式,夕阳的余辉像王冠一般从那个尚且小小的皇子头顶映射进他眼底。
    
是啊,因为嘉德罗斯终将为王。

“三天后出发,时间足够充裕。你还有什么问题吗,弗兰迪尔。”
“…不,没有,陛下。”司令官往嘉德罗斯离殿的方向看了一眼,便转身面对圣空星王微微躬身,右手紧握成拳放在左胸口前。
“那么…我便先告退了。”
“诚愿圣空国泰君安。”

嘉德罗斯接过了侍从递过来的汉堡盒,充裕的嫩黄色的芝士酱从油纸的缝隙中流淌出来,黏连在盒子的边缘上。离已经持续了六年的训练开始还有一个小时。虽然说三天后就要出发,但他却没有接到任何关于训练暂时停止的消息。
如果说弗兰迪尔要是敢因为小看了自己的实战能力所以才不惜从整顿军队之余抽出时间精力也要继续他那早无必要的训练的话…那就毫不留情的予人惨败——将他多余的忧虑击碎给他看。
可他抵达训练场的时候,却发现里面空空如也。嘉德罗斯只看到站在灰蓝色天空下的黄土与尘埃之上的弗兰迪尔,那个人穿着便衣朝他颔首敬礼,浅色的风衣在他身后随风飘扬着,带起清冷苍穹下的萧瑟和凉意。
“殿下。”
弗兰迪尔的声音不是很响,那微弱的震动被风撕扯成了碎片,幸而嘉德罗斯的听力要比寻常人高上数倍,否则根本无人能够捕捉到这几近虚无的声音。嘉德罗斯不喜欢没有阳光的天气,更不喜欢这莫名其妙的氛围。“…可别和我说你是来闲聊的,圣空军队的首席司令官。”
“不,殿下。”弗兰迪尔依旧保持着一贯温和的笑,“今天的训练场地是第二旁属星系的荒星YL—726。”
   
“我们要临时提前半个月进行元力运用的训练启发了,殿下。”
“……”

战前不是休息和整顿军风而是加强训练,嘉德罗斯不明白弗兰迪尔到底在想什么。他知道即使弗兰迪尔有些决定、处理问题的措施和其所作所为都令他不甚满意,有些还令他倍感失望,但大体上却是没有什么不利于他的举措。因此他决定暂时先接受了弗兰迪尔的提议,正好也是将这个他一直都不太会运用的能力彻底收入囊中成为属于他真正战力的一部分。
YL—726,由于只有较为稀薄的大气围绕,因此并不适合普通百姓居住,但会却将一些十五六岁的身体素质强健的士兵送到那里接受艰苦环境的磨砺与强劲的训练。据嘉德罗斯的资料所示,每年被送到那里的人一共只有十来个,最终活下来的只剩了两三个,被编入了圣空皇室直属的精英机关里,弗兰迪尔便是其中之一。
然而在这里生存对嘉德罗斯来说并不是什么难事。嘉德罗斯是人造人,从身体素质来说,就要比普通的训练兵高上个四五倍。他并不会过多的受周围类似于大气压或是环境影响,并且还具有极强的自愈能力,在受伤之后伤口周围的细胞会快速分裂,形成新的、完好无损的肌肉组织和皮肤。这里作为训练场地只是因为往返的快速与便利和无人打扰的环境而已。
但是,与嘉德罗斯所认为的理所应当的顺利进展相反,他并没有在训练的第一天取得什么显著的进步。

居然失败了。

“我的元力技能是防御型的。因此殿下…。”
“您只需要打破我的防御结界对我造成任何程度或是部位的伤害,就能算是有所成效。”
弗兰迪尔的元力技能是绝对防御,这并不是什么值得嘉德罗斯感到意外的事。不仅是因为资料有记载,并且据他这几年与这个司令官相处与对他的了解,若他的元力不是这样都不太合理。
但现在的嘉德罗斯只能将元力注入任何一种可以充当武器的物品里以大幅加大其攻速与破坏力。即使是一柄断刃,被赋予那耀眼而强大的元力后也能刺穿敌人的心脏。嘉德罗斯善用长棍,但他根本没法在这一洗如贫的地方找到什么武器,唯有的是满地尘埃和破碎的土块。
即使是这样也不影响自己的发挥。嘉德罗斯能够赤手空拳将一个成年男人打飞到数十米开外,更何况加上了元力。于是星星点点的金色光芒将他缠绕,嘉德罗斯后撤一步,小腿肌肉发力高高跃起,首击的目标便对准了地面上那司令官的后颈,地上那人手中立刻拉开了一道浅钴蓝色的透明防御罩,随后沉重的撞击爆发,引起的劲风掀起四周尘土,将久年潜藏在尘埃之下的地表都掀了开来。
弗兰迪尔对嘉德罗斯爆发出的强大力量不甚钦佩。那个六边形防护罩很快便消散成了无数浅色方块,消散于虚无之中。
此后便是数以千计的攻击与化解,无数次的注入大幅元力使得嘉德罗斯体内尚未完全开发的能源几近枯竭,但弗兰迪尔的防御却丝毫没有要碎裂分解的意思。即使嘉德罗斯在他那里所品尝到的失败并不算少,但自他五岁时第一次将手中利刃逼近对方脖颈的那一刻起,他便再也没有输过。
嘉德罗斯不允许自己在战胜过后的任何一次失败,他右手再次凝聚起了星点金光,仅剩下的元力只能再足够他发动三次暴击,嘉德罗斯快速运算着,五指收拢紧握成拳。
“殿下,元力消耗是有极限的。”
“……。”
“殿下还记得在第一次您用棍子打败我之后,再训练剑法时,不是依旧无法立刻娴熟掌握这个新武器吗。那么,元力也算是一个全新的领域,毕竟哪怕是圣空星的资料,对这方面的记载也不全。我一直心甘情愿的作为您成王之路上的垫脚石,所以殿下,切勿心急。”     
     
嘉德罗斯沉默的站在原地,然而手中的元力已然消减。“您终将超越我。”他记得弗兰迪尔不止一次这么对他说过,带着像现在一样的温柔又有着一丝严肃的笑。他以前总想着超越弗兰迪尔,在刚开始的那段时间里屡战屡败,愈败愈勇。弗兰迪尔让他不要心急,他说自己终将超越他,毫无章法的只凭借着强大的爆发力乱打一气是不会成功的。
他建议嘉德罗斯要学会谨慎,在面对一个实力未知的人之前必须先要确定对方的真实水平再进行交涉,在面对未知力量之时不要妄自尊大,知己知彼,百战百胜。
“那么,我要怎么做?弗兰迪尔。”
嘉德罗斯想着这个圣空星的司令官,确实还是依旧处在他的成长道路上。

现在是,今后也是。

嘉德罗斯伫立于战场之上。
硝烟,废墟,一切昭示着死亡与恐惧的标志正争相涌入他的视线,冲撞着他的人造神经。红色在土地上蔓延,洋溢着血腥的味道。嘉德罗斯不喜欢这里,尤其是因为那些渣滓要比他想象中的还要更弱一些。其实根本就不需要使用元力,他一边想着一边旋转着手中长棍,冷冷的看着一个本打算偷袭他的人闷哼一声倒在了血泊中。
    
妄想攻打圣空星的,居然就是这么一群渣滓么。
   
“殿下,不要轻敌。”
弗兰迪尔站在他背后,手中利剑虽是沾染了不少污渍,但其锐芒分毫不减。嘉德罗斯督见了他,便转头正视那司令官,反射着残阳余晖的金眸里展现的是不屑一顾和盛气凌人。
“难不成你感觉不到么,只不过都是一些不入眼的小角色而已。这场无聊的游戏我已经陪他们玩腻了,弗兰迪尔。”
“现在就下命令直逼敌营捣毁他们的基地。”
弗兰迪尔微微蹙着眉梢,摇头拒绝了嘉德罗斯的提议。不出他所料,已经可以确认达尔威星的参与是敌方通过占领驿站传来的虚假情报,目的或许是为了从政治上扰乱外交。以达尔威星冲动的民风判断,幸而圣空星王拒绝了外交官前去交涉的提议,否则极有可能引发一场由于圣空星的误判而导致的星际战役。
不得不承认敌方的狡猾,弗兰迪尔才会对接下来所将可能遇见的变故小心起来。
“为什么?你也太谨慎了吧,弗兰迪尔。难道你想一直拘泥于这种地方不断拖延,让军队里死伤的人数变得更多吗。”土地在之前嘉德罗斯挥棍后的重击张裂开来,不断蔓延着碎裂与隔断。“你不去的话,那我自己去。”他将棍子搭在右肩上,挑眉睨着那人。
“……等等,殿下!”弗兰迪尔心下一沉立刻出声制止,迈开脚步阻挡了嘉德罗斯的道路。
“要么就跟我一起来,要么就滚。别让我看见你现在这幅胆小懦弱的样子,这样只会让我对你更加失望。”
“……”司令官握紧了剑柄,他突然不知道该怎么劝导嘉德罗斯不要像这样乱来。嘉德罗斯是对的。他何尝不知道这种战争速战速决才是上策,可面对这次的特殊情况,再加之先前所发现的实情,上策就一定是正确的吗?他无法得知。所以他只好以大局的胜利为优先。但现在的嘉德罗斯着实太心急了。他迫切的想要尽快置这些浪费他时间精力与感情的人于死地。他凭着与生俱来的傲气凌神认为自己在得到认可后便能够战胜一切,因自傲而自负,以王自居,却始终体会不了普通人所拥有的担心与忧虑到底值不值得重视。
“……这里是军队。”
“别搞错了,我从来都不是你的士兵。”
他捕捉到方才自己脱口而出之后嘉德罗斯眼中一闪而过的嫌恶了。于是他只得看着嘉德罗斯迎着光,踩过了敌军的尸体,离他愈来愈远。
     
这次留下的,又是什么样的影子呢。
他终于看不清了。

结果弗兰迪尔还是跟过来了。
嘉德罗斯倒也没有表示什么,甚至没有回头看他一眼。军队里还有些士兵跟随着弗兰迪尔的脚步尾随其后,但嘉德罗斯不想去管那么多。他们很快就到达了那个在嘉德罗斯眼里只能算是近代的产物的机械堡垒,大门没什么用,他不费吹灰之力便打开了,而里面那些弱小的守卫嘉德罗斯甚至不屑于瞧上一眼,全权交给了跟在后方的士兵。
“…嘉德罗斯殿下。”
被称呼了全名的人转过头,挑着眉凝望着弗兰迪尔,那人脸上不再带有无谓的忧虑了,倒也是让嘉德罗斯看的顺眼了些。

“请允许我作为前锋先于主力探敌。”

不算是请命。
因为弗兰迪尔先一步撞开了控制室的门冲了进去。
“弗兰迪尔,我还没……”
    
“哟。没想到连圣空星的首席司令官都来了啊。”
冷不防冒出的声音打断了嘉德罗斯尚未出口的话。他蹙起眉梢,正想看看是谁胆子不小,如此缺乏礼节的自说自话打断别人。突然一束暗光冲破空气撞击到弗兰迪尔紧急展开的防御罩上,嘉德罗斯在反应之中看到在巨大的冲击力下那个男人居然也不自主的后撤了一步,余波残卷着刮出刺耳风啸,引的嘉德罗斯鼓膜生疼。
“殿下…!”
“请指令撤退!”
嘉德罗斯确实是在咆哮着的狂风中听到了这么一句,他冷冷的抬起眼眸,鬓角金发飘动着显得杂乱,半张脸都埋没在头顶那阴森的浅蓝光束所投射照映出的阴影里。
圣空星的司令,他嘉德罗斯的训练官,这是要投降吗,仅是面对一个鼠辈?

“……嘉德罗斯!”
弗兰迪尔趁着第一次攻击中断迅速撤开了防御罩,再也顾不上什么礼节。
敌人对于元力的掌控度已经超出弗兰迪尔的预估范围了,若是硬碰硬只会两败俱伤。但不论是自己还是圣空星王都不会允许这个结果,弗兰迪尔作出判断,那么现在只能撤退保持实力。
接踵而至的攻击令他终于有些力不从心,冷汗顺着额角滴落,他甚至察觉到自己的元力居然已经开始逐于极限,然后他便注意到了防御罩上的浅淡裂痕,加重,加深,向四周扩张,来不及补偿。
夺目的金光瞬间在嘉德罗斯手中乍现,从金色延伸至整个棍身到他挥棍出去只在那一霎那爆发出来,冲出的元力波动和光芒打乱了原本缠绕在弗兰迪尔四周的风旋,于是整个建筑物全部都连根拔起,破碎着炸裂开来,只在中心留下一个浅坑。
     
依旧没来得及。
     
又是红色。
     
嘉德罗斯看着弗兰迪尔被强大元力碎裂后所造成的爆炸掀起抛向了空中,一声沉重的重物落地声在他脑内敲击着,血液汩汩地流了满地,红色,红的刺目。
……太草率了。嘉德罗斯想着。
    

「重伤二级。」
「颅骨粉碎性骨折,出现脑受压,视觉功能暂时失效。」
「右肾损毁程度95%,失去肾功能。」
「胆囊损毁程度27%。」
「腹腔动脉大血管破裂,出血速度为28mL/s逐步递减。」
「有效抢救时间为8min。」
     
嘉德罗斯视野范围内迅速跳出金色边框的数据分析,每一个字母都冰冷的令人寒颤,机械的呈现在嘉德罗斯面前。
太草率了。
他没有强烈抵抗后的仍旧鼓舞士气的坚持不懈,也没有因战而伤后呈现给所有人心中的壮烈。他居然被一个无名小辈仅仅发动的两次攻击所击败——甚至都没有挣扎一下,就在血泊之中不省人事。
实在是,太草率了。

这会儿那个处在风暴中央的敌人才留意到了方才弄出巨大动静的金发少年身上。那个人好像靠着什么才在足以撕碎万物的风行中保全了自己,他半跪在地上,抬头凝视着那个手里拿着一柄断棍站立着的少年。他的一只手臂被方才的风压硬生生扯断,正止不住的流血。
“……你叫什么名字。”
那男人没有想到被问的第一个问题居然是这个,愣了一会儿后竟然直接笑出了声来。他死死捂着断臂站起身来,嘴上的挑衅却分毫不减。“还挺厉害的啊,出其不意趁乱的发动攻击居然也能……”
“嘁,不回答么。”
那人的废话就此戛然而止了。因为他督见了嘉德罗斯从阴影下露出的鎏金双眸正盯着他,锐利的光芒仿佛生生在他心脏上刺穿了一个窟窿,由内而发的战栗使他腿脚一软,头皮发麻,身体上被重重的压了一层沉重威压,从他心底最深处冲出的恐惧和敬畏压迫的他喘不过气来,窒息感不断冲撞着大脑皮层,使他差点就脱口嚎叫求饶。
    
“那就去死吧。”
    
“只配苟活在最底层的渣滓。”

     
嘉德罗斯自出生起,便浅尝过失败的味道。只不过那失败不属于他,那灼烧过后的刺鼻焦味和血腥也不属于他。那是失败品们最后的挣扎,始末告终的盛宴。
那难闻的味道其实和战场的硝烟也差不多,但是。
     
他嘉德罗斯可没有兴趣当什么失败者。
断棍被丢弃,他凝聚起手中元力。不远处那表现为暗光的元力所有者还在叫嚣,吵的他心烦意乱。
    
「资料应该有记载“元力武器”吧,殿下。如果要将元力充分利用,接住元力武器是最好的选择。例如我的绝对防御,那个防御罩就是我的元力武器。」
    
大罗神通棍的出现是在训练第二天的傍晚,首次使用便几乎要将整个星球撕裂成两瓣。由于地裂破土而出的岩浆喷在了棍身上,使其更加炙热。
即便是如此他也没能破开弗兰迪尔的防御,甚至,都没逼出破绽。

“呼……。”
与主恒星过远的距离使这里异常阴冷,昏暗的暮色在天空中被风与云晕开,呈现了一幅惨淡而又萧瑟的画卷。四周一片死寂,有什么光透过云层辉映大地,不知是在悲哀谁的凄凉,却只能留下浅淡残影。
这种环境,就像几天前见到弗兰迪尔时一样,没有阳光,嘉德罗斯很不喜欢。
他才后知后觉这里比起圣空主星要冷的多。视野右下角的温度计不断闪烁着示警着周围不断缓降的温度。只有在停止战斗的时候才会感到寒冷。他看着手中不断闪烁着炽热的光,元力凝结成了金色方块,然后不断拼合联结,一柄长棍终于成形,嘉德罗斯收拢了五指将其紧握在手中,瞬时金光褪去,黄黑相间的颜色显露而出,暴露在这一片寂空之下。
    
那么就立刻结束这一切吧。
    
    嘉德罗斯将神通棍身竖立至于身前,瞬间变得粗壮而高耸入云的棍身挡下了敌人的攻击。压力通过抵着棍身的掌心传达,地面也骤然摇晃起来,他轻啧一声手臂发力将棍身向前推进,将变回原来粗细的棍子向前倾扫。那男人没了右臂,弯腰躲闪也免不了失去平衡摔在了满是碎石和铁片的地面上。嘉德罗斯立刻挥棍朝地上那人打去,金色的微茫与那片阴暗的元力相撞后猛然迸发,空气在猛然窜起的高温中爆炸,风啸止不住哀鸣,混杂在噼啪的电光石火之中。以撞击中心为始,地面破碎飞起,四分之一的星球硬生生被撕去一层表皮。
爆炸造成的反冲击力使嘉德罗斯不得不退后。「集中型」么,系统不断分析战况与那人的元力呈现在嘉德罗斯面前。如果说拥有相同的力量,那么集中型的元力对单位面积的伤害要远比大面积攻击所造成的损坏要大。这样的话。
嘉德罗斯踏着碎土猛然冲前,席卷着暴风冲向方才挣扎着立起的那个男人。果不其然,暗光浮现化为一束,直冲嘉1德罗斯心口而来。他以棍撑地身体腾空转变了方向,俯身直逼敌人面门。那光柱贴着他背后布料稳稳擦过,消失在宇宙的虚无之中。

    
「毫无章法的只凭借着强大的爆发力乱打一气是不会成功的。我们需要战术,殿下。」
嘉德罗斯记得弗兰迪尔确实是这么说过,虽然那位司令官并没有机会去具体教会他如何使用战术。

“消失在宇宙尘埃中吧,渣滓。”
沉重的撞击声过后,一切逐于平静。

     
凯旋归来。

这个说法并没有什么不对,的确是圣空的胜利。叛乱的人彻彻底底失败了。
但那只是暂时的说法。
嘉德罗斯没能带回弗兰迪尔的遗体,只带走了他的剑,藏在飞船书桌下的暗格里。军队在走的时候很场面很庞大,回来的时候也只不过少了四分之一。沿路的从属星球都以为他们取得了完胜,拉着横幅与举着锦旗欢迎他们的归来,一路上充斥着烟花和民众的欢呼。
他们很快就不会像这样笑出声了。嘉德罗斯站在飞船巨大的玻璃窗前,冷然注视着外面那群面上带着欢笑与欣喜的人。这个是他们的胜利换来的吗,嘉德罗斯想着。他甚至想到,若是这些民众知道了弗兰迪尔的死讯后,会像之前他出发去战场看到的那样,一个个都面露出大敌当前的惶恐与不安。
毕竟是一个永远能给民众带来捷报与喜讯的男人。

“……啧。”
不是只是一些偏僻星球的小问题么?为什么会让圣空星的司令官在那里殒命?遗体都带不回来?不是人造的王储吗,研究所那群人真的有尽力吗?
嘉德罗斯只觉得吵,他站在圣空星王的旁边,半垂着金眸双手抱臂,食指不耐烦的有一下没一下的扣着。
如果不是圣空星的王制止了他,恐怕现在这群多嘴多舌的渣滓已经被轰出这个宫殿了。他们居然已经开始怀疑弗兰迪尔的能力,开始怀疑嘉德罗斯的能力了。虽然他们稍微被他的眼神摄威收敛了一点,但依旧还是止不住那群人永不停息的聒噪。

吵死了。

“父王,我先走了。”
嘉德罗斯并没有心情去听那群人的废话,也不想管圣空星王是否同意他的离开。
战前不明白真实状况,战时悠闲地躲在他们的首府享乐,战后闲言碎语。这群人过的可真是自在逍遥,他们永远都不会体会战场上的血腥与杀戮,更不会被那远超于人能想象到的破碎感震撼。
他走下台阶,绕过了那群杂碎,头也不回的,消失在大门口映射进殿堂的、耀眼的日光之中。

圣空历726年

金发少年将一朵白花放在墓前,没有下雨,没有风,他打发走了所有的侍卫,看着艳阳高照,听着莺啼燕语,清风徐来,水波不兴,在寻常人眼中,是个外交踏青的好日子。
就像一年前弗兰迪尔的葬礼。没有牧师的祷告,没有送葬的人们,没有悲伤,没有哭泣。

人性究竟是一种怎样的东西。

这不是第一次在自己的数据库里搜索答案,事实上,这几乎成了数据库更新后的惯例。他的数据库忠于主人,尽心尽责,号称囊括了至今宇宙里所有已解之谜,同样,也凝聚了升空星千百万年的积淀和无数研究者的心血。
但是它告诉不了嘉德罗斯他想要的东西。

狭义上,人性是指人的本质心理属性,即人之所以为人的那一部分属性,是人与其他动物相区别的属性。广义上,它指人普遍具有的心理属性,其中也包括人类与动物共有的那一部分。若是人性即为人的代表,那么他嘉德罗斯是人是兽?若是人性仅为人兽共有之物,那么人与动物之间的区别到底在何?

人即为动物,或者动物即为人,二者在本质上并无区别。

至少对于嘉德罗斯来说是这样。
弱小的人类需要依附于强者生存,因为他们获取不了食物,住所,病痛加身时得不到药品,救助,他们没有抵抗侵略的能力,随着战火纷飞举家搬迁,飘零无助,乱葬坟岗就是最后的归途。

强大的国家提供给弱者赖以生存的屏障,抵御外敌,豢养工兵,弱者们便交于国家自己的性命和劳动力,于是一个庞大的机器就此运作起来,像蜂巢或是蚁穴,井然有序,自然得如同恒古至今不变的真理,而作为统率者的国王即为信仰,即为神。
可是动物不会内乱,不会纷争,不会嫉妒,不会说那些闲言碎语,他们无知无感,无心无想,因而也没有成天说着爱与正义的人类那么多的麻烦。

追名逐利,尔虞我诈。

权贵在手时多少人追捧着弗兰迪尔的一言一行,为他荣耀加身,说他举世无双,武艺高超,颇有先代镇国将军的风范,必是一代英才。死后枯骨黄土,流言蜚语层出不穷,那些华贵的长袍头冠被人抛弃在尘埃之中,再去看时已经不是以前的样子了。

这就是人性吗?

少年坐在坟前,他亲自去皇城外的店铺购买了副院长曾经想要带给他的糕点,虽说已经做了足够的伪装与保密措施,他仍然差点在店铺主面前漏了陷,没有护卫的王储独自外出,其带来的后果无需多说,虽然那些庶民于他而言造不成威胁,但必定会引发更多的争论。

麻烦,太麻烦了。

劣质的包装盒是少年从未接触过的,褪色发潮,边角起皱,他所见到的一切都应经过严密的勘测和检查,确保没有任何威胁才能送到他的手上。因而那些东西大都华丽耀眼,繁复的花纹与冗长的赞美词成了最低等的标准,但嘉德罗斯从来不看,无意义的东西只会浪费他宝贵的时间,距离王者的道路还有很长很长,每分每秒都应掌握在自己手中。
少年微皱着眉头用手拈起一块糕点,没有勺子,没有筷子,这完全不符合他所接受的皇家礼仪。但现在的少年不想思考那么多,无人之地,只有他,也许弗兰迪尔的灵魂正围在他身边,告诉他不可如此,他应该去训练,去战斗,去学习,现在却在这里偷得浮生半日闲。
食物不过是补充体力和能量的道具,较之其他压缩口服剂,其中蕴含的营养单调乏味,甚至还有不少并不适合人体摄入的元素。同样的,花费时间制作的菜品,虽然在色泽味道上确实更胜一筹,可是需要大量的摄入才能够转换成足以支撑人体活动能量这一缺陷也实在是太过明显,效率方面显而易见地落了下风。

可是人们选择了这种生活方式。
为何?
诸如此类还有感情,爱憎皆是受荷尔蒙和神经递增的影响,是多种感觉、思想和行为综合产生的心理和生理状态,它使人失去理智,变得忧郁易怒,变得脆弱,变得容易战胜。
想要追求更高的阶梯,丢弃这一些无用的东西,不是更好吗?

可是现在已经没有人可以为嘉德罗斯回答这些了,那个曾经无条件为他奉献自我的男人已经彻底离去,肉体销毁,连复活的机会都没有了。
一盒糕点吃尽,散落的碎屑吸引着鸟类啄食,那团生命堂而皇之地站在王储面前低头跳跃,不时用那双豆大的眼睛看着这个比自己大上几百倍的人类,全无一丝敬畏之心。

它也是生命。
它同样会为了自己的家园而战,保护自己的亲属。
但在数据库的定义里,它与嘉德罗斯不同。
它不会说话,不会交谈,不会愤怒,不会缅怀。

研究员寄来的明信片被弗兰迪尔完好的保存在某个贵族赠礼的盒子中,送的是什么嘉德罗斯已经忘了,但想来也是价值连城的东西。

“留下这有什么用?”少年不屑地问。记忆中,男人小心地将那盒子放入了书桌柜的最底层:“殿下,这就叫做记忆。”
嘉德罗斯不需要记忆,更不需要借助外物来保持自己的记忆,他的数据库储存了从睁眼至今七年来所有的点点滴滴,只要他想,他甚至能说出每一个他见过的人的名。

“殿下,这叫做仪式。”男人如此回答。人的生存需要仪式,进食是仪式,怀念是仪式,休息睡眠也是仪式。对于诞辰的庆祝,对于死者的哀悼,对于喜爱之人的赠礼,对于悲伤之人的安慰,对于离别的祝福,对于出征的激励,对于未来的宣告,对于自己的承诺。

人性脆弱,繁琐,无用,因而需要这种仪式感赋予其存在的理由。这也是作为人存在着的最基本的要求。就像此时此刻,他来到了弗兰迪尔的坟前。

“没有人告诉我这到底有什么用。”嘉德罗斯说。他的声音惊动了鸟类,小巧的毛团振翅而飞,落在枝头悄然打量着那个金发少年。“不过我好像有点明白了,”他起身,拂了一把黄土,“我不是动物,也不是王,在你眼中我是个人。”

“你希望我成为人。”

他轻轻吐气,将手中的沙土洒到了坟上。

“真是个无聊的把戏。”

圣空历727年

嘉德罗斯已经很熟悉实验室了。
每年他都要回到这里接受各种复杂高精的检查,信息库和辅助战斗的仪器都要进行升级和扩充。虽然他不存在雏鸟情节,但实验室作为出生之所和装备后援,无疑是嘉德罗斯最熟悉的地方之一。
这一次,嘉德罗斯的脚步停在了实验室之外。
属于人造人的敏锐感官捕捉到了一丝焦灼和血腥的气味,如同嘉德罗斯出生那一天销毁残次品的场景。
——只是血腥更浓罢了。
又是一次实验么?
嘉德罗斯冲身着白大褂的接待者微一颔首,悠然自得地走进实验室,驻足在无数沾染血红的培养皿中央,挥手免去实验人员的行礼。他的目光自然而然地锁定了此刻唯一亮着绿灯的培养皿,液体正在被抽离,露出器皿中的红发少年和一双带笑的眼睛。
两人的目光隔着一层容器的玻璃在空气中相撞,紧接着嘉德罗斯饶有兴味地“咦”了一声,而红色长发的少年率先移开了视线——从打开的器皿中走了出来。
“那是你最新的研究成果?”嘉德罗斯慢条斯理地收回目光,转投向身侧。
主研究员躬身答道:“不,这是超能实验室的研究产物,特意交予我们进行检查。”
“人造人?”
“就我们所知,这是改造人。他远远比不上您,您是最完美的创造。”
最完美的创造?所有你们这样的人都追求更完美。嘉德罗斯暗自冷哼一声,却并未进行反驳。他不再是天真的初生者,强大的信息系统和王储课程让他具备了分辨的能力——嘉德罗斯知道主研究员没有撒谎。
“他的记录。”
王储轻声命令。静立一旁的文员立刻上前一步,恭敬地递交一份实验记录。嘉德罗斯迅速地翻阅一遍,冷着面色将之丢回文员怀中。
“雷德”,平凡、又被改造成冷血武器的少年。

红发的少年换上衣服戴起图案奇异的黑色眼罩,向嘉德罗斯走了过来。随着距离拉近,研究员们逐渐将他们围在中央,嘉德罗斯和雷德面对面站立,近乎同步地展开双臂,接受检查。
仪器单调的运作声中,雷德突然偏了偏头——这迫使在他身后的研究员不得不替他将发丝撩起——唇角上扬,露出了一个堪称帅气的笑容。
“殿下。”
嘉德罗斯颇有些意外地瞥了他一眼:“你知道我是谁?”
“我知道。”雷德笑嘻嘻地说,“你是王储,金色的人造神。”
他顿了一顿,接着抬起头仰望着纯白色的天花板——研究员不得已又将他的头发撩了起来——声线微沉,似乎带着些冷酷的意味:“我的成功改造为你的出生铺了路,从超能实验室和圣空星合作的那一刻起,我注定要追随你。”
“强者才拥有这种资格。”嘉德罗斯一动不动地看着白大褂们在身边走来走去,“你在看什么?”
“我在想能不能看到太阳,阳光才是初遇的最适布景元素啊!”
“你接受这种命运?”
那一瞬间嘉德罗斯确信自己捕捉到了对方神情间闪过的细微错愕。
改造人的实验注定了对方的寿命削减,那种改变骨骼、内植武器的残忍手法对任何普通人类都是剧烈的痛苦和沉重的身体负担。但是这个改造人在所有的实验过程中都保持清醒的状态……永远带着这没心没肺的笑容。

这是一个强者。

嘉德罗斯隔着两米左右的距离,忽视那些沉默的、来往的研究员,保持着接受检查的姿势,带着漫不经心的神色,说出了似乎不会存在于他的词汇库中的语句。
“我来成为太阳——追随我,雷德。”

收获第二个追随者堪称出乎意料。
雷德很快离开了实验室,作为王子侍读留在嘉德罗斯身边。他们在同一时间接受不同程度的训练,礼仪、体术、战斗技巧……他们也一起走过王宫外那些交错的通道,穿行在生活气息浓郁的小巷之间,体味民众的酸甜苦辣。
雷德对嘉德罗斯的称呼逐渐从“殿下”转变成“老大”,带着那么些许亲切的味道,摒弃了初见时的疏离。
嘉德罗斯原本以为自己不会拥有所谓的陪伴,因为王之路孤独寂寥。正如从出生起就陪伴他的弗兰迪尔在质疑声中与世长辞,金色的玫瑰顺应着天时盛开与凋零,花间舞蹈的飞虫也消逝了。
人类的生命太脆弱也太短暂,他们没有足够的能力追随以神为原型的王储。这是一个多么荒诞的世界,人类挑战神的威严缔造伪神,却只有怪物能够理解他们的“完美创造”。
嘉德罗斯非常庆幸自己的性格代码中不存在暴君的成分,弗兰迪尔让他深刻地明白了平庸之恶,从而铭记仁王的必要性。他愿意在路见不平的时候拔刀相助,无论是采取身份压制还是暴力管制的方式。
某一个傍晚翡翠发色的少女拦住了即将回程的嘉德罗斯。她穿着白绿双色的劲装,单手擒着一把造型奇特的长剑,白净的脸庞在夕阳的光辉下泛起些许嫩色。
少女半跪下鞠躬,毫无柔弱的味道,一个堂堂正正的觐见礼:“请让我追随您,嘉德罗斯大人。”
“强者才拥有这种资格。”
少女站起身,神情坚毅得不卑不亢:“我绝对不会让您失望。”
她的目光笔直地落在嘉德罗斯身上,没有分给旁人一丝一毫。嘉德罗斯瞥见雷德轻轻耸肩,神情却有些兴味。
“为什么?”
“我想跟随大人学习,您是王储之间的‘王之典范’。”
“王之典范”,于各种外交会面之中获得的名称。所有与圣空星来往的星球都知道这颗强大的星球拥有一个优秀的王储,它的前途只有愈加光明。
“你是王储?”
“我是印加的王女蒙特祖玛,我已经获得了陛下的许可。”
印加。嘉德罗斯的视野中瞬间弹跳出无数相关信息,他近乎满不在乎地扫了眼那悠长的历史,最终停留在鲜红的字符上。
【与曾经的辉煌相比,印加一族如今已没落。】

为了没落的民族肩负起希望与责任吗?有趣的女孩,也是了不起的女孩。

嘉德罗斯见过形形色色的王女,即使没有见过,也能在自己的资料库中明晓一二。她们大多是典雅温和的女性,并不拥有战斗力,迷恋的是美丽的妆容和衣饰。没有什么王女会像蒙特祖玛这样直白地拦住他,只是因为要追随他。

嘉德罗斯微微眯起眼睛,似笑非笑地向她重复。

“强者才拥有这种资格,别让我失望。”

圣空历728年

嘉德罗斯九岁。
.
没有浩大的生贺典礼,没有欢声笑语与祝福,若不是程序中曾经不知被谁悄悄设定好的程序音突然响起,就连他自己可能也会忘了这件事。

时光对神明而言没有任何意义。

与所有的人类称之为‘回忆’与‘情感’的东西一样,或许哪一天就会被系统自动判断为无用的垃圾,随手清扫入垃圾堆,只留下一串晦涩不明的源代码,静静的闪烁在数据的废墟中,但时至今日,不知为何,那抹绚丽的光芒与灼眼的红似乎仍然伴着味觉器官的运作而久久的在脑海中挥之不去。
但是忘不忘掉又有什么关系呢。

只是想记住,所以他就记住了,不是因为这是宝贵的回忆亦或是其他,

只是因为他想。

凹凸大赛的召开一如既往的声势浩大,那盛大的开幕仪式与铺天盖地的色彩鲜艳的宣传标语不像是在号召着人们去参与一场十死无生的残酷决斗,反而像是在邀请人们去参加一场平淡无奇的下午茶话会一般。
嘉德罗斯从心底里对这样的无聊手段感到厌烦,他曲着腿坐在窗沿,手指重重地敲击着面前洒满着金色的斑驳光影的文案纸张,唇角勾起一抹冷冽的弧度。

呵,会被这样的手段吸引而来的参赛者?
可笑,杂碎再多也不过是杂碎。

雷德蜷在沙发上姿态随意地翻阅着据说是圣空星的参谋人员呕心沥血的猜测归纳出来的参赛者名单,时不时发出一声声惊叹,“哇祖玛!快看这个……哈哈哈哈哈这个星球的参赛者名单是认真的吗?”
“雷德。”
“呜哇老大!”
“不要一个个地念蝼蚁的名字。”金发的人造神明单手撑着下颚,居高临下的将视线施舍的转移到雷德手中那张苍白的纸页上,
他冰冷的嗤笑一声,
暖色如阳的眸中没有半点能让人感觉到温度的情愫,或者说那深不见底的熔岩之河中,除了冷漠,别无其他。

他一字一顿地说道,
“——已死之人的名字,没有必要记住。”


所有人都觉得他们命中注定的王,他们的神明,理所当然的会取得胜利。
踏着皑皑的白骨,身侧是泊泊流淌的殷红河流,金玉点缀的王座之上,一片昏黄的光芒里,神明合着双手,拄着权杖,轻蔑地俯视着众生,
不知从何时开始,所有人都在猜嘉德罗斯可能的愿望。对他们,或者说大多数人而言,最有可能的答案永远跳不出利益二字,这不是说他们就认为嘉德罗斯是这样的人,只不过是人下意识的将自己的想法列举出来了而已。

是权柄?
整个圣空星,乃至整个宇宙都将臣服于他的脚下,对嘉德罗斯而言,这不是要依靠愿望来实现的事,因为他必然会亲手将它变成事实。

财富?
他生来就拥有一切,甚至锦衣玉食对他而言没有丝毫意义,哪怕没有衣服的保护,他仍能在无垠的宇宙中轻而易举地存活,靠着从外界获得的能量,对他而言,就连食物与水,人类生存的必要条件,也不是必要的。

荣誉?
在他决定参赛的那一刻,所有人都坚信,他必将踏着荣誉而归。

是啊,他们的王本就不是人类,在他睁眼的那一刹那,他就已经拥有了一切。

神明……
或许本就无欲无求。

他们想,哪怕最后他们的王空手而归,他们都绝不会惊讶,
 
只因为这就是嘉德罗斯,

这就是他们的王,

他们的神明。

的确,嘉德罗斯从来没有觉得自己能和人类有任何相似的地方,时至今日,他仍不明白人性的含义与所在……哪怕曾经有人不遗余力地,亲自展现于他面前,但那已经是很久之前的事了。几年前——对嘉德罗斯而言,那已经是他的生命前半段的旧事了。
而且,在即将到来的凹凸大赛之中,那所谓的人性,是尤其不被需要的东西。
但他或许对凹凸大赛有那么一点连他自己都未曾发现的期待,那深藏于心的,从未展露过的期待。

朋友。
那是偶尔,脑海中会如流星一般,拖着长长的尾焰悄然划过的词汇。

……真是一个奇怪的词汇。

嘉德罗斯已经分不清是谁对他提起过这样的字眼了,明明是毫无意义的用语,他本应早早的将其全然忘却的,但他却意外的至今仍能想起这两个字的含义。
所有人都知道,嘉德罗斯是圣空星的神,是圣空星的王,生来就当立于天穹之上,冷眼俯视着地上的一切,就如同创造凹凸大赛的那位神祇一样,摆布众生,也当如那位神明一样孤独。有一点不一样,那位神祇可以毁灭,却也可以创造,而他却是独独为了杀戮与统治而生。

但是曾经有人对他伸出了手。对着‘神明’,对着‘怪物’。

……不。
或许仅仅只是对着‘嘉德罗斯’,伸出了手。

哪怕只有片刻,他也想明白那些前仆后继的人们,想要让他明白的所谓的人性到底是什么,他不明白为什么对人类而言会有东西比利益乃至生命更重要。明明是如此脆弱的生命,却不像雏鸟一样面对危险只会蜷缩着瑟瑟发抖,明明恐惧敬畏,却又能笑脸相对。
真是矛盾的生命,他不明白,但是他想知道。

‘凹凸大赛是一个充满了无限可能的地方。’
他觉得这不是所谓的怀念,亦或是祭奠,
‘在这里,你可以得到你想要的一切。’只不过是,‘你所渴望的,’——他想这么做而已。
‘你所梦寐以求的,’
他会成为最强。

‘都能在这里得到。’
哪怕终有一天他会忘记。

但是至少现在,人造的神明,亦有所求。

——仅以此献给我们的王嘉德罗斯。

世间无人有比你更为璀璨光芒,我等愿俯首躬身待您加冕为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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